他無神地注視著眼前的螢幕,右手下意識地彈著手上那種在便利商店
每支售價40元、在文具行卻能用25元買到筆心的原子筆。原子筆桿不時
觸碰著潔白的辦公桌面,偶而發出答、答的響聲,卻無意間呼應著牆上
時鐘秒針那答、答的節奏,在中央空調送風的干擾下,在辦公室擁擾的
情境下,這些細微的噪音,總被不經意地忽略。
說真的,就算在這溼熱難耐的酷暑,有時候待在辦公室裡冷氣吹久了,
還真有點冷呢!
他打了個呵欠,看著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數字:六點二十五分。於是他忍
不住又打了個喝欠,不懷好意地轉頭張望。
左手邊的小張,辦公桌上雖堆著凌亂的文案、資料夾,彷彿正徘徊在與
加班拔河的懸崖邊,但是從他那氣定神閒的態度看來,這小子肯定早就
收好了公事包。座位後方的Lisa則乾脆用高跟鞋抵著地板,很不淑女地
把帶有輪腳的椅子連同自己的身軀滑向對桌的仁鳳旁邊,兩個小妮子吱
吱喳喳地不知在討論些什麼。或許,今晚,她倆又得跟喬治與瑪莉情商
些鈔票來花花了吧!
轉頭望向窗外,十一樓的視野算是不錯了,見著羅斯福路上熙熙攘攘的
人群、川流不息的車陣,望見這夏日黃昏的標準景象。車頭車尾到處閃
爍著的、紅色的、白色的車燈,在黑色馬路上譜出一夜璀璨星光。
只不過,這種景象當然是比不上帶馬子去文化後山所看的台北夜景 — 當
然,跟那些在路邊賣香腸的絕對沒有關係,文化後山之所以美好,不單
只因為陽明山的夜景十足風雅、清風幽淡,更因為,醉翁之意,並不在
酒……
天怎麼還不快黑呀?
夏季的天為什麼黑得特別慢,讓凸著啤酒肚的經理就像堅守四行倉庫的
謝團長一樣坐鎮辦公室,直到最後一分一秒;如果是在冬天,五點多天
就烏漆嬷黑了,這顧家的好男人看看天色,肯定提早收拾公事包,趕著
去接她就讀國小的寶貝女兒,也順道留了點忙裡偷閒的空間給咱們這些
六年級後半的後生小輩。可惜在這炎炎夏日裡,經理顧家的情緒可就沒
那麼高漲,大伙只能眼巴巴地盯著牆上的時鐘、讓運作靈敏的眼球動作
跟隨著秒針的軌跡,以每秒鐘幾米位的速率緩緩旋轉著。
答、答、答、答。
越接近眾人所企盼的那個時刻,他們眼裡的秒針擺動就越顯得不急不徐。
辦公室裡的鍵盤聲、嬉鬧聲這時都不約而同地減弱,此刻大夥兒都是時鐘
教的虔誠信徒,刻意屏著聲息,等待著那個神聖的時刻來臨。
答、答。
直到秒針在那個瞬間與分針的指向全然重疊,順應著萬有引力亙古不變
而始終存在的索求,秒針的針尖軌跡劃過鐘面下端的羅馬數字「
Ⅵ」之
後,辦公室裡的氣氛,才逐漸從那種祈禱般的肅穆中被解放……。
六點三十分。
下班時間已到,他環顧週遭,卻還沒有任何同事願意率先表態站起身,
大伙繼續在辦公桌邊裝模作樣地佯裝忙碌著、繼續在辦公室堅持下去。
與先前團結一致祈禱下班的時候相比,現在辦公室裡反而充斥著爾虞我
詐的氣氛。同事們彼此觀望、互相試探、擠眉弄眼的,卻依然沒有一個
人勇於突破現狀:Lisa與仁鳳一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,談笑之間,眼角
卻總不經意地迅速掠過經理辦公室的門口。
身為辦公室默契十足的一員,他明白,大夥兒都在等待:等待著經理先
察覺到時間而下班,或者……一個見義勇為的義士,就像片刻之後小張
的表現:
小張就這麼從容不迫地站起身,承接著大家既欽羨又感激的目光,來
到位在經理室旁邊的櫃台邊,伸手在鍵盤上輸入了兩碼數字,隨後將食
指按在鍵盤邊一處透明的小方框邊。
「登!」清脆響亮的電子音訊迴盪在辦公室的同時,位在玻璃窗另一側
的經理略為遲疑地抬起頭,與小張對望一眼之後、抬起右手看看錶,跟
著與小張心照不宣地笑了笑。
「呼……」看見小張回到座位之後,Lisa微微嘟著她豐潤的嘴唇,不自
覺地舒了一口氣,雖然與仁鳳繼續聊著,卻早已緩緩挪動腳底下的高跟
鞋,將自己的身軀連同椅子緩緩划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旁。
偉哉小張!多虧了小張!心底這麼讚嘆的同時,同事們不約而同地加緊
收拾速度,很快地大家的身影便依序在打卡機旁陸續出現。等到同事們
多半打了卡以後,他才開始收拾桌上的文件,關機前偶爾瞄到的電腦螢
幕右下角顯示著:六點五十分。
他有點自嘲地笑了笑,好個倒數五分鐘 ── 小張起身後數來的倒數五
分鐘,跟牆壁上的時鐘秒針分針,其實毫無關聯。
這是二○○四年夏季的某個週五傍晚,他聽見打卡機發出清脆的「登!」
一聲,伴隨著牆上時鐘隱約傳來的答答的秒針……。
......待續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總之...故事進入了第一章的故事了,現在開始是人類的故事......吧(?)
2004年的夏天,故事真正展開了嗎? 其實我也不知道(逃)
伍薰 20061214